第81章

  后来才知,紫珏是孟远舟的外室。
  知道紫珏的外室身份后,徐菀音是好生惊讶了一番的。因她对“外室”的所有认知,都只停留于父亲徐渭的那名外室。印象里,那是个靠了软骨媚上才能获取一点可怜的立足之地的女子。
  可这紫珏,语气爽朗、举止大方,说起话来极有条理、几无漏洞,做事也很有眼力见,算得个能干之人。不仅徐菀音喜欢她,就连柳妈妈这个老人精,也曾对她几番夸赞。
  只说紫珏第一次见徐菀音时,见她做了男装打扮,便认认真真称呼她做“徐公子”。然而她每回来看徐菀音时,有时端药,有时带些新摘的野果,或是自己做的蜜饯,都是对待年轻小姑娘的做派。显是清楚徐菀音身份,却能从她的穿着,便及时体谅到她想法。
  一日午后,徐菀音精神稍好,披衣坐在廊下晒太阳。紫珏拎着一壶桂花酿过来,顺手给她倒了半杯。
  “你病着,本不该饮酒,”她眨了眨眼,“但少饮些暖身,反倒比苦药强。”
  徐菀音接过,小啜一口,甜香沁人,不由问道:“紫珏姐姐一直住在这儿么?”
  紫珏轻笑:“是啊,这儿清净,周边的人也简单,我便是爱这自在。”
  徐菀音有些莽撞道:“那……若孟先生来,是不是反而不那么自在了?”
  紫珏看她一眼,又笑:“孟先生随和大气,我怎会不自在?”
  “那姐姐喜欢孟先生么?”
  不知怎的,徐菀音近日里会去琢磨这类问题,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何感觉呢?
  第77章 紫珏
  紫珏仿佛知道她心思, 突然笑起来,将案上两个空杯均满上了桂花酿,递给徐菀音一杯, 自己一仰脖先喝下了一整杯, 见徐菀音也喝了下了去, 洒脱道:
  “自然喜欢……”促狭地凑过脸来, 看着徐菀音眼睛, “你是想问,如何才算喜欢,是么?”
  说完这一句, 紫珏托着腮, 望向远处的山峦, 竟似有些惆怅:
  “其实,我自问喜欢孟先生, 却又不敢太过喜欢……”
  “为什么?”
  “你瞧,算起来,孟先生下次来这里,得十天以后,若我放开来喜欢他,这么些天的空档见不着他,我岂不难过?”
  紫珏站起身来,伸手碰了碰廊下风铃, 那木铃儿发出闷浊的响声,她突然又笑了:
  “也不知谁人做出的这木头风铃儿, 看着灵灵巧巧地挂这处,风儿吹来,却激不出声脆响……”她转头看着徐菀音, 又碰一下那木铃儿,“像不像我?”
  徐菀音似懂非懂地看着她,心中突生凄凉。
  紫珏却又在她身边坐下来:“可我仍是宁愿在此处,也不愿因为喜欢了他,便去那孟家的大宅子里,受那折磨和委屈……”
  “孟家……规矩很严?”
  “何止严?”紫珏撇了撇嘴,“晨昏定省,行坐有度,连笑都不能太大声,生怕惊了祖宗牌位似的。我这样的出身,本就不配进他家的门,老夫人见了我,恨不得拿眼神剜我几刀。”
  徐菀音默然。
  紫珏却浑不在意,反而笑道:“可我觉得这样更好。在这儿,我想睡到几时便几时,想喝酒便喝酒,孟先生管不着,老夫人更管不着。”
  她仰头饮尽杯中酒,眸中映着秋阳,亮晶晶的,转过头来对着徐菀音一笑。
  徐菀音却想起自己在镇国公府栖羽阁的日子。
  如今回想,那时的寄住,宇文世子将自己保护得实在是好。一应起居用度安排得妥帖完备,住得确是像在自己家中;然而府上其它礼节雅教、繁文法度,自己却是全然不必操心理会,尽得自在。
  因徐菀音自己也是诗礼之家出来的小姐,从小规正通礼、教化有道,加上柳妈妈更是在一旁时时提点,因而她在栖羽阁的那些日子,上上下下各类人情习尚还算处理得颇为相宜。
  然而每每想起那不苟言笑的盲眼镇国公,那看似和蔼、总一派欢喜模样、却对自己越来越阴戾的冯太夫人,徐菀音心中都是沉甸甸的。
  又想起宇文贽临走前说那句,要托请家中长辈亲至岭南徐家提亲……
  徐菀音心中仿佛猛然漏出个深洞,托不住心事般,沉沉重重的,便觉出些凉意来。
  又过几日,徐菀音觉着自己几已痊愈,便有些闲不住。
  药谷清寂,每日除却看书、散步,竟再无他事可做。紫珏偶尔来陪她说笑,但大多时候忙着打理药坊,见不着人影。
  这日徐菀音实在闲得发闷,便去寻紫珏,央她给自己派些事做。
  紫珏正在药房里分拣新晒的茯苓,她拍拍手上药屑,饶有兴趣地打量她:“徐公子会什么?”
  “会画些画儿,可有用么?”
  紫珏眼睛一亮:“巧了,药房正缺人手画药签呢。”
  药房内,四壁皆是药柜,抽屉上贴着泛黄的标签,有些字迹已模糊不清。
  紫珏拉开一个抽屉,取出一把干枯的草药:“喏,这是白芷,能祛风止痛,但外形与独活相似,新来的伙计常弄混。”她指尖轻点旧标签,“这字都快磨没了,你若能重新画一份,再好不过。”
  徐菀音接过草药,细细看那根茎叶脉,又凑近闻了闻:“这气味倒与兰草有些像。”
  紫珏笑道:“徐公子这一上来,便比一些老伙计还强点儿了,我这里好几个楞木头脑袋,点药时还只看模样,不知道闻味儿呢……”
  她翻出笔墨颜料,又取来一叠素笺:“不必拘泥,怎么鲜活怎么画。”
  徐菀音伏案执笔,细细勾那白芷轮廓,专注得连紫珏何时悄悄出去了都未察觉。
  “叶脉走向画得挺准,但根须该再粗些……”
  忽听有人在身后说道。将个认真描画的小公子惊得手腕一颤,便有滴墨“啪”一声落在了纸上,晕开一小片。
  她回头,见是名高大壮硕的络腮胡男子,却身着文士袍服,面皮净白,神情甚是文雅。
  那男子见自己猛然开口吓着了人,忙表歉意道:
  “徐公子,实在不好意思,我莽撞了……只是,这白芷入药,取的是根,因而画这药签时,通常会将根须画得粗些。”
  徐菀音听他说得有理,点头称是。想起来这人的声音应是听过,像是多次到自己门外问脉象、送东西的余管事,便试着问一句:“先生可是余管事?”
  那人正是余管事。
  徐菀音正色抱拳,向他称谢道:“多谢余管事前些日子诸多照顾,晚庭现下已是痊愈了,叨扰多日,想着稍许做点事情……”
  余管事爽朗笑道:“徐公子是我家老爷的尊贵客人,怎好劳烦你做这些琐事……不过我看徐公子这手笔,倒是比先前从画铺里画回来的还精准细致。”
  “可不是么……”紫珏拎着个食盒进来,站在一旁看着,“这下那几个不认字儿的伙计有福了,上次阿松蒙字儿抓药,把‘黄芩’抓成了‘黄芪’,害得煎药的阿婆拉了半天肚子呢。”
  几人一起笑起来,余管事看一眼紫珏:“徐公子这画儿若要传出去,只怕要抢了《本草图经》的风头……”
  紫珏哈哈笑着,将那食盒里的碗钵取出来,端到徐菀音面前:“百合莲子羹,润肺的,喝完它再接着画吧。”
  是夜,徐菀音主仆三人坐一处聊天。
  柳妈妈将余管事前两日送来的果脯蜜饯盒子打开来,取出些柿霜饼和梅酱杏脯,放在碟子上,替徐菀音小心将柿霜饼上的白霜扑去些,又拿银制小刀将之切成小条,一边慢悠悠道:
  “这余管事倒是细心,今日送果子、明日送点心的……”
  若兮两眼亮晶晶地看着案上零食:“听紫珏姑娘房里的娟儿说,每季的时新果脯子,余管事都能记着进一些到这谷里,从来没断过呢。”
  柳妈妈看若兮一眼,欲言又止。
  若兮:“听说紫珏姑娘口味独特,就爱吃带些苦味的点心,余管事竟也能找了来,据说有一种叫‘黑玉团’的,是西边的商旅队从海外带来的香料做成的,又苦又甜的,说可好吃了……公子,你在宫里可有听过这黑玉团?你说这又苦又甜的味道,是个啥味道?怎会好吃的呢?”
  柳妈妈:“你倒与那娟儿走得近……”
  若兮:“咱们这屋与紫珏姑娘那屋隔得近,便常能遇到娟儿。柳妈妈,你不也常外出么,就没多认识几个人?”
  柳妈妈冲若兮翻个白眼:“寄住在人家这里,家主又不在的,凡事少打听,少掺和,可懂么?”
  若兮不服气道:“我可没打听啥,更没掺和啥,柳妈妈便总是倚老卖老说我,很有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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