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沈青泊听完后问裴枝:那你喜欢哪个夏天?
  哪个夏天?裴枝陷入了思索,过了一会,她答道,可能我之前的生活太过顺遂了,就和夏天一样烂漫热烈,所以我年少时的夏天我都挺喜欢的。不过,来到这里之前,我以为这个夏天会是我生命里最讨厌的一个夏天。
  沈青泊顺着裴枝的话问下去:那现在呢?你不讨厌这个夏天了吗?
  裴枝偏头,将脸埋在膝上,柔和的目光如日光般在沈青泊的面庞上游走。她恍若透过沈青泊的脸看见了一场涅槃又灿烂的梦。
  裴枝眉眼微弯,温和地说着:因为我在这个夏天遇见了姐姐啊,所以我不讨厌这个夏天了。
  沈青泊对裴枝的话语感到诧异,似是没想到会有一个人因为自己的存在而爱上了一个本该痛苦的季节。
  沈青泊抬手揽住裴枝的肩膀,给了她一个若即若离的拥抱,肌肤浅浅地摩挲而过。
  两颗心在此时无限接近。
  沈青泊知道裴枝一直在逃避她的痛苦与困境,但她,表达痛苦会削弱痛苦在心底的重量,
  裴枝,如果可以,我可以做你的树洞,倾听你的一切。如果表达出来可以帮助你减轻心里那些痛苦的重量的话。
  裴枝沉默了一会,开始从她遥远的记忆说起。
  沈青泊缄默地听裴枝倾诉着,这是裴枝第一次对她坦露自己的诸多故事。
  她知道了裴枝的成长、她几岁开始学跳舞和音乐、她不同时期喜欢的音乐、她对世界的困惑与迷茫、她面对流言蜚语时的无措与自我否定
  姐姐,遇见你之前,我总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漂流瓶,这个夏天就是我漂泊的尽头。
  所以,我来到这里之时,行李箱里装的几乎是我为自己挑选的陪葬品。这世间,我最爱的就是舞蹈、音乐和书籍,所以我带了一双穿了很久的舞鞋、一把用了很久的尤克里里,这都是妈妈之前给我买的,以及几本我很喜欢的书。
  陪葬品?沈青泊复述着裴枝说的话,想起裴枝带过来的寥寥无几又奇怪的行李,这才明白了她为什么要带这些。
  裴枝,我在这里见你的第一眼并没有认出你,即使你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在那时的我看来,你很像是一株会在开花时自杀的麻竹。明明正值花季,却已经渗透出死亡的前兆。
  而我没有想过你会如此。
  沈青泊确实从未想过会和裴枝这样重逢。其实早在裴云澜的家里看到裴枝的照片时,她就在暗中羡慕过裴枝。
  裴枝拥有着她艳羡的许多,比如母亲对她的爱,世界对她的爱,她对世界的爱。
  但是后来,沈青泊发现自己每次遇到裴枝时,她都在流泪,都在失去。
  第一次见面时,裴枝失去了母亲对她的爱。
  第二次见面时,裴枝失去了世界对她的爱,也失去了她对世界的爱。
  未曾谋面时,沈青泊清晰地记得照片里的裴枝如六月的花在明媚地绽放着。谋面之后,在她面前的裴枝却总是流泪不止,像一条湿漉漉的鱼,在生死边缘挣扎着。
  明明那么痛苦,却还是在她面前强撑着笑意,流泻着美丽的生机。第一次见面时,裴枝委托自己帮她养一株植物。再次见面,裴枝渴望成为自己的一株植物。
  两次,沈青泊都答应了她。
  想到这些,沈青泊敛住思绪,侧过身看向裴枝,伸出双手捧住了裴枝的脸,那双向来淡泊的眼睛多了一些复杂的情愫:裴枝,不要觉得世界没有接纳你,因为在我这里,我永远接纳你。
  沈青泊觉得自己的想法之前错了,她并不希望她们的故事和这个夏天一起过去。
  -
  当阳台的一些植物颜色开始褪色,刮在她身上的风也变得不那么热气炎炎时,裴枝伸出手,接住了被风刮来的一片落叶。
  干裂的枯叶在她的掌心里轻轻蠕动着,挠着裴枝的掌心。她垂眸静静地看着那片落叶,终于意识到这个夏天要过去了。
  而她,捱过了这个夏天。
  理论来说,这个夏天充斥着混乱、暴力、恶意与无助,也流淌着太多的眼泪。理论来说,裴枝不应该对这个夏天反复回忆的。
  但在裴枝离开沈青泊之后,她总会想起这个夏天。
  想起这个夏天里,她曾隔着一堵阳台的矮墙,问一个穿着棉麻服装的女人你要不要再养一株植物?
  想起这个夏天,她和那个女人也好像是两株植物,在亲密无间地互相缠绕。女人温热的手抹过她的眼泪,给予她拥抱,与她粘稠地亲吻。
  人类的经历总是如此复杂,她在失去的同时收获,她在痛苦的时候接近幸福。
  世界无论何时都不是非黑即白的,裴枝开始明白世界的本色是灰色的,灰色于她言是种模糊的颜色,它不像黑色与白色那般清晰。它是一团浓稠的灰雾,而人与人之间、人与世界之间都隔着这一层雾。
  所以,网友所评判的是她模糊存在的身影,她所听到的也只是网友模糊的只言片语。这些,都不应该是她眼中真实的世界。
  那真实的世界是怎么样?
  裴枝站在种满植物的阳台上思考起这个问题。此时,清风拂过,她身边的两色芋、三色堇、常春藤、绣球花都在起舞。
  裴枝回头看着沈青泊,眉眼微弯,声音飘散进这场风里:姐姐。
  世界在颠倒,她在回头注视心底的爱人。
  世界在颠倒,她的目光恍若穿过了那一团团缭绕在她眼前的灰雾,落在了一个人身上。
  第27章 最后时刻
  这是夏季的最后一天。裴枝就要离开了。
  裴枝记得那天一天亮,她就抱住沈青泊,与她在天光破晓之际亲吻、拥抱、做/爱。晨光流泻之间,她们的肌肤好像是透亮的玻璃,流淌着一场八月的雨水。
  裴枝记得那一天,她久违地穿上了她的绿裙子,并用音箱播了一首上世纪的灵魂乐歌曲,中文译名为《在最后的时刻》。她在最后的时刻与沈青泊在种满植物的阳台房里同跳一首布鲁斯。
  离开之时,裴枝没有让沈青泊送她,而是联系了她的圈内朋友祝迦来接她。
  祝迦见裴枝望着窗外一派魂不守舍的模样,以为她是因为舆论的事情而难过,不禁出声宽慰她说:裴枝,过段时间大家就会忘记的。
  车子行驶在通往市中心的路上,裴枝见窗旁的绿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城市的高楼,呢喃着:你说,过段时间,她会不会忘记我?
  她?她是谁?祝迦有些错愣,也开始意识到裴枝这几个月应该都是和她口中的那个她待在一起的。
  裴枝一时没有再答下去。只是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里挂着一条用常春藤绕成的手环。
  裴枝想起沈青泊为她挂上时缄默的模样,彼时她们刚做完爱后依偎在沙发上。电视机开着,声音没有调大,以至于落在裴枝的耳中像一片模糊不清的浪声。
  她只隐隐约约听到常春藤的寓意是,永远停留在最美好的一天。
  她偷偷抬眸,看着沈青泊,电视机屏幕的光照在她的面庞上,忽明忽暗。她慵懒地倚靠在沙发上,长睫上抖着阴翳,柔顺的长发被一个棕色发夹挽起,些许发丝散下。
  蓦然,沈青泊站起身,剪下一小段常春藤的根茎,将其缠绕在裴枝的手腕上。
  冰凉的根茎摩挲着裴枝的手腕,她垂眸看着缠绕在她腕间的绿意,恍若是蜿蜒在她肌肤之上的青绿色血管。
  系完之后,沈青泊什么都没说,裴枝也什么都没问。她只是伸出手抱住沈青泊的腰身,面庞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与沈青泊的肌肤贴合着,语气粘稠地对她说:姐姐,还要。
  于是,沈青泊无声地笑了,指尖勾着系在裴枝手腕上的常春藤根茎,问她:还要什么?
  裴枝的唇瓣嗫嚅着,似不好意思看着沈青泊的眼睛说出来那般,便凑在沈青泊的耳边低语着。
  裴枝也记得后来,沈青泊用藤蔓捆住她的双手,再握着束缚她的植物根茎,与裴枝在沙发上紧密地厮磨着。
  裴枝的声音被一个吻堵塞于唇齿之间。她泪光潋滟,潮湿的欲望和她手腕上的根茎一样,将她紧紧缠绕。
  她在想
  她还要。还要与沈青泊走进下一个破晓的天光。她还要,还要与沈青泊如两株植物一般,在这个沙发上紧密缠绕。
  祝迦看着正望着窗外出神裴枝,沉默了片刻,问道:裴枝,你还要继续解约吗?
  祝迦的声音将裴枝从回忆里拉回现实,她抬起手抚摸着腕间的常春藤,只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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