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双胞胎突然举着林烬雪的手机窜出来,荧幕亮着霍司律昨夜连发的二十条语音转文字:
  【故宫那棵歪脖子梅树开花了你看到没。】
  【你去年补的斗彩碗我用来装面汤了。】
  【林烬雪你接电话……接电话我背出《金石录后序》了……】
  ……霍司律只是瞟了一眼,耳尖竟然莫名泛起绯色。
  林烬雪云淡风轻地收起刻刀,转身往大门口走去,“再不走我可就要反悔了。”
  霍司律立刻跟了上去。
  迈巴赫停在游乐场门口时,林烬雪的指尖无意识蜷进羊绒围巾,睫毛在眼睑投下细碎的影:“游乐园?”
  霍司律低头解开安全带,“春节的幽灵城堡,不比酒会上的假面舞会有趣?”
  游乐场彩旗在寒风里猎猎作响。
  男人立在粉色抓娃娃机前,神情格外专注,终于在第三次投币时抓到九色鹿玩偶。
  转身却见林烬雪站在旋转木马前仰头望他,琥珀色眸子映着琉璃灯,睫毛忽闪像振翅的凤尾蝶。
  霍司律举着玩偶走过去,不动声色递到她手中,“要不要玩这个?”
  “要的!”
  琉璃南瓜车里铺着红丝绒垫,林烬雪刚系好安全带,霍司律就挤进来半个身子:“爷爷说项目要成双。”
  他面不改色地扯谎,膝盖顶着她的羊绒裙摆。
  音乐响起时琉璃顶折射出星芒,林烬雪忽然倾身:“霍总知道旋转木马最残忍的是什么吗?”
  发梢扫过他的喉结,“彼此追逐却隔着永恒的距离。”
  霍司律呼吸骤乱,怀里的九色鹿玩偶被捏扁了耳朵。
  彩灯掠过她发间的珍珠发夹,他突然伸手按住:“你日记里那个人……”
  林烬雪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果,塞进他唇间:“槐花蜜甜吗?”
  她眼睛弯成月牙,“十五岁那年,有人告诉我说治咳嗽。”
  霍司律怔住,糖丝黏着记忆呼啸而来。
  那年在林家老宅西墙边上,穿校服的少女正踩在梯子上摘槐花,发梢沾着水汽与花瓣……
  “所以……”喉结滚动着咽下尾音,此刻真相如月光刺破云层。
  他蓦然惊觉,少女的十一年竟浸透了自己的影子,像洇透宣纸的墨痕,而这些年他始终浑然不觉。
  喉间泛起酸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样厚重的情意要如何安放才算不辜负?
  他的情窦初开始于大学时期,他也曾满腔热情捧着一颗真心,可换来的不过是一张“好人卡”。
  后来,任菁菁来得像三月沙尘暴,突然扑过来,又突然消散,留他在混沌中徒劳擦拭蒙尘的心。
  他敬这份戛然而止的坦荡,至少狂风过后,掌心沙粒间还留着止损的清醒。
  在他看来,人性原本就是流动的河床,那些所谓十年如一的痴守,不过是月光落在不同河流激起的相似涟漪。
  我们不过是遵循着本能的旅人——二十岁的惊鸿一瞥,三十岁的细水长流,四十岁的蓦然回首,每个驿站都住着不同模样的心动。
  除了盛怀安,这位在宦海运筹帷幄的领导,将一轮明月捧在心口温养了五千多个日夜。
  五千多个日夜霜刃加身,在流言蜚语与权谋倾轧中独自掌灯前行。
  旋转木马正转到最高处,霍司律望着眼前安静如水的女孩。
  她像春雾里半透明的青瓷,像搁浅在窗台的初雪,分明是最温吞的清水质地,却教他胸腔泛起细密的震荡。
  原来自己早已成为她心底的月光,在无数个晨昏交替里,始终悬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他忽然不敢触碰她的指尖,怕惊醒沉睡十一年光阴的温度,更怕自己锈迹斑斑的灵魂配不上这份澄澈。
  该怎样捧住这泓月光才不会碎?
  冬阳无声漫过他们之间横亘的十一年。
  “所以日记本里记录了十一年的‘野男人’是我自己……对吗?”他喉结滚动着吐出这句话,尾音像春雪化在檐角般轻软。
  林烬雪定定地看着他,在眼眶里泛起雾气之前快速将视线移开,许久才从喉间溢出半声轻笑:
  “野男人……”这三个字裹着沙哑的哽咽,却在唇齿间酿成了蜜糖般的嗔怪,震得她肩头细细发颤。
  “对不起……”霍司律猛然抓住她的手腕,过山车发出嗡鸣声,却盖不住他喉间挤出的呜咽:“我明明……早该察觉的。”
  “十一年前的秋天我在林家老宅摔碎过青瓷茶杯。”
  他盯着她骤然明亮的眼睛,“你用金缮手艺补了裂痕,还偷偷在缺口描了颗星星。那个青瓷杯正放在书房的博古架上。”
  林烬雪侧过身将糖衣塞进男人口袋,阳光下她的琥珀瞳漾着蜜色流光:“那颗星星说,它等月亮回头看了十一个春天。”
  霍司律忽然解开羊绒大衣将人裹进怀里,沙哑声线里浸着酸涩:“此刻开始,我余生的晨昏由你执笔。”
  ……
  第187章 政客与舞蹈家
  残雪在北海冰面蚀出蜂窝般的孔隙时,腐殖质的气息正从解冻的土层深处翻涌上来。
  窗棂外柳色已染新绿,在四月阳光里织出一片阴影。
  日子慢悠悠过着,转眼便到了网球联赛的日子。
  自从进入舞剧团,安姩就像被抽打的陀螺,昼夜旋转,排练室的镜墙映着她翩跹的身影,角落的网球包却已蒙了层薄灰。
  此刻攥着赛程表的掌心微微沁汗,进场前特意给盛怀安发了微信:【别来观赛,伪装潜入也不行。】
  坐在办公室的盛怀安正对着荧幕挑眉,拇指无意识摩挲过那句严防死守的警告,无声轻笑:“倒是学会先发制人了。”
  赛程开始后,许是幸运女神垂青,安姩踉跄着杀入决赛轮,衣服早已浸透汗渍,膝盖也在发颤。
  任菁菁带着啦啦队在看台助力呐喊。
  决胜局来到赛点,安姩旋身反手截击的刹那,网球擦网而过,像颗坠落的彗星砸向底线。
  电子屏骤然亮起“5-5”的数字刺破春阳,观众席爆发的欢呼声惊飞了看台顶棚栖息的灰鸽。
  安姩仰头吞咽着灼痛的喘息,正要弯腰拾拍时,雪白运动裙摆已卷着薄荷味的风停驻眼前。
  周恬马尾辫上的碎钻发卡折射着虹光,握过来的手修长柔软:“最后那个outside-in,像极了去年选拔赛的安姩呢。”
  “是你的平击球更漂亮。”安姩笑着松开手,转身离开。
  颁奖仪式过后,她跟菁菁聊了两句便直接回了家。
  洗完澡吹干头发,蜷进阳台藤椅时暮色正沉。掌声、欢呼声的灼热,都在晚风里融成虚影。
  盛怀安推开家门瞬间,地板上的阳光碎屑正随着穿堂风流转成细小的光漩。
  他松了松领带,目光落在阳台藤椅上蜷成团子的身影上。阳光在她垂落的发梢镀了层金边。
  “只只,今天累不累?”盛怀安脱下外套搭在玄关,袖扣碰出清脆声响。
  藤椅上的人儿肩膀一抖,转过来的小脸还带着迷蒙睡意,嘴角却已抿出梨涡:“你今天怎么提前回来了?”
  “提前回来给你庆祝。”他语气温和,迳自走向茶案。
  骨节分明的手指捻起白瓷茶则,明前龙井的翠色簌簌落入天青釉茶壶,“亚军奖杯呢?让为夫沾沾喜气。”
  安姩绞着衣服下摆:“在书房……没来得及摆。”尾音里是掩饰不住的落寞。
  蒸汽在壶口嫋嫋升腾,盛怀安执壶的手稳如磐石。
  第一泡茶汤淋过冰裂纹杯壁,青碧水光映着他眼底笑意:“记不记得你第一次跳《点绛唇》?”
  安姩蓦地抬头,那会儿她十四岁,在首次公演时还崴了脚。
  “当时你在后台哭成小花猫,”茶香氤氲中,他推过一盏新茶,“说这辈子再也不碰绸缎舞鞋。”
  指尖轻轻拭去她颊边水渍,“可现在呢?”
  安姩捧着茶盏怔住。窗外余晖照进窗棂,落在她颤抖的睫毛上。
  盛怀安俯身时带着雪松香的气息,“竞技场和舞台一样,掌声永远追着下一个腾空。”
  “我知道……”她捏紧杯壁,指节泛白。
  “所以对手的清晨四点半和汗水值得尊重。”他截住话头,指尖点在她蹙起的眉心,“只只,你要允许别的花苞和你一起开。”
  夕阳忽然跃上紫檀茶案,将两人影子拉长在墙上。
  安姩望着杯中舒展的茶叶,缓缓开口:“你说的我都懂,我只是太想跟你出现在一个榜单上。”
  盛怀安忽觉胸腔震颤,似有银瓶乍破。原来她那些焚尽骨血的日夜,不过是为他攀越出半山云台。
  “过来。”男人忽然张开双臂。
  安姩跌进带着龙井茶韵的怀抱时,听见胸腔震动的声音:“再过两个月,我们的名字将会出现在结婚证上。”
  “无需冠军头衔,我们依然并肩而立。你是享誉舞坛的新星舞蹈家,包揽顶级赛事桂冠;我是深耕政界的公职者,推动民生进程。你在聚光灯下翩若惊鸿,我在议事厅内字字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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